张森林
今年5月2日,《联合早报·言论》转载新加坡城市规划泰斗刘太格原载于《源》杂志第167期的鸿文《塑造新加坡华族文化》。此文在《源》首发时,是为新辟的“新华文化”栏目第二篇,此栏目从不同角度论述新加坡华族文化。刘文应是言论版首次转载《源》的文章,特殊意义不言而喻。
刘太格在此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以新加坡年轻一代的华文水平而言,我们是否能真正担当得起“新加坡华族文化”之重:“新加坡华族文化的确应该要以中华文化为主轴,同时融入本地有特色的文化。要做好这件事,我担心两个问题:其一,我们华人的语言水平,以及对中华文化历史的认知不够;其二,新加坡华人的价值观倾向,还是以西方文化为主。”
在与华社对话之际,刘太格没忘了向当局进言:“我的直觉加上个人体会,如果政府能刻意提升中、巫、印、欧种族的传统语言和文化水平,我们不但会成为一个文化十分踏实和丰富的国家,也有望真正走出殖民时代的思维和价值观念。”
刘太格建言中的“刻意提升中、巫、印、欧种族的传统语言和文化水平”,与前外交部长杨荣文所曾建议的,要做好“英文未来还会占一席之位,但华文对我们的未来会更加重要”的准备,新加坡应设立特选大学和特选理工学院培养本土华文精英,而不是依赖外来人才来弥补一代南大生退休后所留下的缺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刘文的关键词是“塑造”。既为“塑造”,那就是还没形塑成功,还没定型定性,一切都有待进一步的形塑与建构。这个观点,不啻与《源》的“新华文化”栏目开篇文章,郭振羽的《寻找独特的新加坡华族文化?》不谋而合——两篇文章都在某种程度上昭示着新加坡华族文化的“未确定性”。在结尾时,郭文也表达对新加坡华文水平低落的担忧:“目前我们更关心的应该是当今华语华文水平的低落,当务之急是如何推动保留文化之根。”
今年6月,《源》第169期发表蔡志礼《从时代语境多模态演化测新加坡华族文化风向》一文,也支持郭振羽的担忧。蔡志礼认为,华语文水平、讲祖籍方言能力文化认同取向、教育源流背景、宗教派别信仰、籍贯习俗和文化价值观的奉行等,是探测新加坡华族文化基因的要素;但“在赤道边缘长期曝露在欧美雨水、日光和韩风的结果,部分遗传基因产生突变,思想行为自然也有所变异”。
在刘太格文中,他也强调理解文化价值、建立文化自信与族群融合的重要性:“新加坡华人须要重视我们的传统文化,知道我们在世界上的文化价值,以确保和确立我们的自信心与自尊心。同时,华人也必须认真维护和加深认知其他种族的传统文化。这不但能保证各族之间和谐相处,也能提升新加坡人民的价值观、思维方式及文化的多元性、丰富性和明确性。”
地方戏曲是文化工作者展现文化自信的场域之一。今年5月8日,我在华族文化中心观赏南华潮剧社所呈献,结合现代元素的潮剧《典妻》,获得来自地方戏曲前所未有的视听享受。在吕岩执导下,《典妻》在唱腔上严格遵守传统戏曲字正腔圆的艺术原则,旋律上体现潮州方言的音韵特色,无论是对白还是唱词,咬字吐词都完美演绎潮剧的音韵之美。这就让观众能通过《典妻》,与传统潮剧的语言韵味进行记忆衔接。
在观赏《典妻》时,我深切感受到,只有在舞台上,方言才能无拘无束地展现它的张力、生命力与艺术魅力。我甚至感觉到,每一台戏都是方言的堡垒,都铭刻着华族子弟的坚韧与执着。这种感觉在女主角陈纬恬出场时尤为强烈。土生土长的陈纬恬在剧中饰演被典当三年的妻子翠兰,零零后的她天生流淌着潮剧的血液,自幼酷爱潮剧表演。在《典妻》中,陈纬恬使尽浑身解数,举手投足间,眉目灵动间,便把剧中主角的悲欢离合、愁苦忧伤诠释得淋漓尽致。她从小练就的唱功与形体动作,让观众听出耳油,屏息而观。
陈纬恬的成功演绎,验证艺术教育家蔡曙鹏关于传统戏曲是小朋友学习华文华语的有效途径的说法。这是蔡曙鹏长期观察从1960年代的儿童剧社,到近年来南华潮剧社培养人才的经验与成果后,所得出的结论。
蔡曙鹏也是南华潮剧社艺术顾问,他以今年初金话筒学习中心在英华初级学院呈献的“狮城少儿华族文艺汇演”为例,说明在丰富优美文化的滋养下,能引领少年儿童热爱华族文化,培养高尚情操,成为自信的文化传承人和高素质的华文华语人才。
郭振羽在8月15日与16日连载于《联合早报·言论》的《新加坡华族方言路在何方?》一文,旁征博引,通过各种数据引用,表明从1979年开始推行的华语运动的成效看来,“在今日新加坡,华语作为华族方言群之间共同语的地位,可说已经巩固,方言纷杂的状况已不再出现,可说是当年的目标已经达到,可以放心放宽限制”。
郭振羽这个掷地有声的结论,加上诸多有识之士的呼吁,应可作为当局重新检讨方言政策的有力凭据。我认为,方言政策的松绑——主要是放宽电视广播方言限制——即使无法对华语文学习与应用水平,起着立竿见影的提升作用,至少也能为华族文化增添华彩,贡献一份力量。这一点,与我国目前正在努力建构新加坡华族文化论述的大方向是一致的。
本文转载自联合早报2024年8月27日《言论版》